第一章批斗
斗转星移，时间来到了公元一九六六年秋末。河西省榆阳县兰田中学校内，参加秋收回来的学生们刚放下行李，就又投入了新一轮批斗走资派的运动中。校党支部书记兼校长的谢振兴，在前一阶段的批斗中，因为他是一个工农干部，又有病，每次斗争他都以不了了之结束，就连青面兽刘云龙，也没能把他怎么样。所以这一轮的批斗，任继业司令选择了从他身上先开刀。
上午8时，还是在那个礼堂，还是那些人，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任继业司令、杨东海副司令、郝小马副司令等，还是坐在主席台的西侧，全体学生和老师们则坐在台下。台前摆放着一只麦克风，挂着一只二百瓦的电灯泡，十来个红卫兵干将分坐在麦克风的两侧。
在台下坐着的老师和学生们，对眼前的一切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有的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有的聚在一起低声嬉戏打闹，而大部分人则在闲聊。
台上坐着的任司令，是初三10班的学生，是靠造反起家当上了红卫兵司令，从文化大革命开始就掌握了学校的生杀大权。他抬头看了看人来的差不多了，便走到麦克风前，习惯地弹了弹麦克风说道：“老师们、同学们、革命造反派战友们，现在全国文化大革命形势大好，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一举粉碎了以刘少奇为首的资产阶级的反动路线，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但从全国的形势看，刘、邓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虽然被打垮了，但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流毒远远没有肃清。有些人还未被揪出来，我们学校的谢振兴校长就是这样一个代表人物。
革命造反派战友们，在过去的几个月中，我们的红卫兵小将批判了旧的资产阶级教育路线，批斗了一批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各类型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并已经分别对他们做出了开除公职、下放劳动、校内管制劳动等及其严厉的处理，但是我们学校还有一些隐藏的比较深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反革命分子、叛徒特务还没有挖出来，特别是象谢振兴这样的走资派，还在长期逍遥法外。
今天我们革命造反派要杀个回马枪，把他这个硬骨头啃下来，把我们学校的资产阶级堡垒彻底攻破！不获全胜，绝不收兵！现在把走资派谢振兴押上台来！”
“打到走资派谢振兴！”侯三带头喊道：“谢振兴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台下的人们也跟着喊起来：“打到走资派谢振兴，谢振兴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喊声中，谢振兴被两个红卫兵押上主席台，其中一个把写着“走资派谢振兴”的牌子挂在了谢校长的胸前，并把他往麦克风前面推了推。
谢校长刚站稳，副司令杨东海大声说道：“谢顶心（造反派对谢振兴的称呼），你听着，这文化大革命进行了大半年了，批斗会你也前后参加了十几次了，但是你一直狡猾抵赖，不老实交代，该当何罪！”
这时的谢校长虽然被斗争过几次了，但他自知自己没有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便一直心存侥幸心理，和红卫兵周旋。当他听到杨副司令的问话后，便不紧不慢的说：“我该交代的问题，前几次会上已经交代了，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
杨副司令一看谢校长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便火冒三丈大声说：“谢顶心，你也想的太简单了，你的问题是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呢！你赶紧打消侥幸心理，老实交代。”
谢校长见这帮红卫兵老逼着自己交代，就有点不耐烦地说：“我的杨司令呀，我的那点儿问题，你们背都背的滚瓜烂熟了，还有要我交代的必要吗？”
侯三一看谢校长不老实交代便高呼：“打倒走资派谢顶心。”台下人们也都跟着喊起来：“打倒走资派谢顶心！打倒走资派谢顶心！……”
这时郝小马副司令走到谢校长跟前说：“谢校长，你这个人真是顽固不化，你校长当了七、八年了，在这七、八年中，你伙同教导主任柳发田，忠实地、顽固地执行了刘、邓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把我们学校搞成了一个培养资产阶级和修正主义苗苗的基地。可你在前几次的批斗会上，只简单地做了个不痛不痒的所谓检查，你觉得那样能过了关？！”
谢校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郝副司令说：“那你们想让我怎么交代？”
郝副司令说：“怎么交代？像柳发田、张志英那样交代，你听明白了吗？”
谢校长无奈地说道：“好我的老郝呀，我能和他们相提并论吗？一是我没有犯他们那样的错误，二是我没有他们的文化水平高，三是我……”
杨副司令听的不耐烦了，截住谢校长的话说：“不要一，二，三了，怎么你没有犯他们那样的错误？那推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是他们听你的呢？还是你听他们的？没有文化水平，口才不好，不好可以写成材料呀，早让你写书面检查材料了，你写了没有？快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如果你写的好的话，拿出来读一次也行，你拿呀！”
谢校长一听杨副司令要看他的检查材料，心里一下子慌了，便支支吾吾地说：“我……我……”
杨副司令见谢校长拿不出检查来，便大声说：“我什么我，赶快往出拿呀！”
谢校长见不说不行了，便回应道：“我没写检查。”
这时在一旁坐着的任司令一听谢校长没写检查便火了，他把桌子一拍，大声说道：“谢顶心，你这个死不悔改的走资派，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有写出一个像样的检查来，你说你是不是有意和运动抗膀子！来、来、来，侯三，赶快把高帽子给他戴上，让他风光风光”。
任司令的话声刚落，侯三便把预先准备好的用破芦席卷成的尖顶高帽啪的一声戴在谢校长头上，帽子上赫然写着“走资派谢顶心”几个字。当侯三往谢校长头上戴高帽的那一瞬间，所有礼堂里坐着的人们不由自主地把心提到嗓子眼上，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这顶帽子，预示着新的一轮的残酷斗争又要开始了。
侯三把帽子稳稳地扣在谢校长头上，然后抬起脚来，又狠狠地踢了谢校长一脚并说道：“谢顶心，你赶快老实交代，再不老实交代，我们就用狼牙棒伺候了”。
谢校长见红卫兵要给自己来硬的，而他也知道这帮红卫兵说到做到，便带着央求的口气说：“小将们呀，我刚才已经说了，我的问题都已经老实交代了，还让我交代什么呀？”
杨副司令接话道：“一派胡言，什么交代完了，难道我们今天是和你闹着玩儿的吗？”
谢校长赶紧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的那点儿问题，还有必要重复说吗”？
杨副司令见谢校长还是不老实交代，便对身边的侯三说：“你们不用和他磨嘴皮子了，上去几个人帮助帮助他”。
杨副司令的话音刚落，站在谢校长跟前的七、八个红卫兵小将便呼的一声把谢校长围在中间，你推过来我推过去地炒开了谢校长的“黄豆”。
这炒黄豆是文革中一种带有普遍性的体罚方式，对于年轻力壮的人来说如果时间不大，不碍什么事，但是对于年老体弱，还常年有病的谢校长来说，就等于是一场灾难了。所以只推拥了几分钟，已经把谢校长弄的满脸涨红浑身冒汗了，眼看就支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喘着粗气。
这时十二班的张三狗，见谢校长要耍赖了，便走过去照着谢校长的腰部又狠狠地踢了一脚说：“起来！耍什么赖。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今年通过劳动锻炼身体好了嘛，怎么还不到二分钟就下软蛋了？”
谢校长至文化大革命以来，还是第一次尝到炒黄豆的滋味，肚子里憋了一肚子气，但他敢怒不敢言，只是忍着疼痛，咧着嘴，没好气的说：“小将们呀，我本来就是个病秧子，哪能经得住你们年轻人这么折腾呢。”
任司令看着谢校长一脸无奈的样子，便说：“谢顶心，你这个死不悔改的走资派，指给你的阳关大道你不走，你偏要和红卫兵作对，你说你这不是自找苦吃嘛，你这不是……”
任司令的话没说完，郝副司令就不耐烦地说道：“任司令，不用和他啰嗦了，我看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让侯三用狼牙棒伺候他吧。”
任司令听了郝副司令的话，附在他的耳朵上小声说：“这，这他能受得了吗？”
郝副司令见任司令有为难情绪，便小声说：“我来安排，让侯三不要用劲打，吓唬吓唬他。”
任司令点了点头，便见郝副司令把侯三叫了过来，如此这般的耳语几句。侯三转身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赫然多了一条沾满血迹的狼牙棒。他走到谢校长面前说道：“谢顶心，看清楚这是什么了吧！你最好老实交代，免得受皮肉之苦。”
谢校长见侯三要对自己下毒手了，便胆怯地求饶道：“小将们呀，老师们呀，我、我、我这身子骨还能经得起这玩意儿的折腾吗……”
侯三还未等谢校长把话说完，便举起狼牙棒来不轻不重地在谢校长屁股上打了三下，把个谢校长疼的“哎呦、哎呦”的叫起来，并边躲边央求道：“我的小祖宗呀，你们饶了我吧。……”
侯三又朝谢校长屁股上打了两下，正想再打时，郝副司令走过来说道：“侯三，你问问他舒服了吗？”
谢校长这时候被连打带吓，弄的浑身哆嗦，汗水从头流到脚，头脑已经有点不知所措了。他发着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侯三又在他屁股上很很地踢了一脚，厉声喝道：“快点老实交代！”。
谢校长这时才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对侯三说：“我、我……”
郝副司令一看谢校长吓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便一把把他推到麦克风前说道：“我什么我，对着麦克风交代吧。”
这时谢校长心里想，看今天这架势，不交代两句是不行了，便把心一横，对着麦克风说：“小将们呀，老师们呀，我谢振兴当校长七、八年来，忠实地执行了旧的资产阶级教育路线，有意无意地把你们这些祖国的花朵培养成了修正主义的苗苗。我做为学校的一把手，这事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所谓的老革命的错。所以我是名副其实的走资派。现在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所以我给大家磕头了。”说完，谢校长便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杨副司令见校长又要耍赖，便伸手一把将谢校长提起来，说道：“谢顶心，你少来这一套，我们不买你的账，你赶紧把你的罪行交代清楚。”
谢校长接话道“我刚才说了，我所犯的错误，是方向性、线路性的错误，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那些事情是我以前想不到的，也是不可能分清正确与否的东西。
所以在此以前，我总认为这样批斗我总觉得冤枉，但现在我想通了。文化大革命前，我执行的是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大搞智育第一，分数挂帅，使老师们深受其害，学生们也深受其害。
从现在来看，我也深受其害。还有一点要交代的是：我是一个老党员，老干部，党把我培养多年，本应该兢兢业业为党工作。但自己却摆老资格，贪图安逸，把自己混同于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这是我的又一个严重错……总之，从现在开始，一切和我有关的事情，我都要提高到路线斗争的高度认识，今后一定痛改前非，请老师们和小将们监督。”
谢校长检查完后，当人们还在琢磨检查是否深刻时，就听见杨副司令说：“谢顶心，你这叫检查吗？你当了七，八年的校长兼书记，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你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交代完了呢？再看你刚才的检查，大帽子扣了不少，实质性的东西没讲出半个字来，你当我们就那么好糊弄？你想的也太简单了吧。”
谢校长满以为自己多给自己扣几顶大帽子就能蒙混过关，不想杨副司令不吃他这一套。便又说道：“小将们，我该说的也都说了，该批的也都批了，我觉得我就这点水平了，还要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呢？”
杨副司令抢话道：“谢顶心，你这个人太聪明了，可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不要以为你不讲你的罪行，我们就没办法了。现在我提醒你，想一想教导主任柳发田和十班的班主任张志英的下场吧。再说你这个老东西，你的那些罪行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在那儿，你能赖过去吗？既然你不愿意讲，那我就把前两个月学生们给你写的大字报再念一念，你可要直愣着耳朵听好了。”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稿纸，对着麦克风像朗读诗歌一样有声有色的念起来：“我们的校长本姓谢，工农出生把命革。二十年混了个屁校长，狗屁不懂乱讲话。伙同教导主任柳发田，推行资产阶级教育路线搞的黑。
定制度，搞教案，推行分数挂帅办法高。搞比赛，想歪招，整的学生睡不着觉。出怪题，重考试，学生一进教室就心跳。结果有的人精神患了病，有的退学回了村。确有考上高中的，齐刷刷戴的二饼子。有时和主任闹意见，借口有病就住院。小月能住三十天，大月还得加一天。医院出来就养花，好吃懒做养的胖。下象棋，听晋剧，渐渐养成公子气。个别老师搞流氓，你放任不管任由他。致使校风变了样，害的张志英进班房。这样的领导有何用，不如让他去掏茅粪。
现在此人还在逍遥自在，我们绝不能让他消遥法外。我们口诛笔伐文武带打，看你谢顶心如何下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老实交代省的麻烦。”杨副司令一口气念完后，接着又说道：“谢顶心，这段顺口溜顺不顺？你有何感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