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因为是个弃婴，朱珠一直认为没人爱自己。她一直在寻找爱，却不知真正的爱就在身边，从来没有远离过。聋哑爸爸在无声世界里给予的爱，朱珠熟视无睹，因为他所能提供的物质生活与她的需求相比，实在是太有限太贫瘠了。而朱珠自己随意的爱情，酿就了一杯从此跟随她一生的苦酒，重演了妈妈未婚先孕的悲剧。她在寻找爱的旅途中渐...
因为是个弃婴，朱珠一直认为没人爱自己。她一直在寻找爱，却不知真正的爱就在身边，从来没有远离过。聋哑爸爸在无声世界里给予的爱，朱珠熟视无睹，因为他所能提供的物质生活与她的需求相比，实在是太有限太贫瘠了。而朱珠自己随意的爱情，酿就了一杯从此跟随她一生的苦酒，重演了妈妈未婚先孕的悲剧。她在寻找爱的旅途中渐渐迷途，到最后，一把园艺剪子彻底剪断了自己爱的路，走向了犯罪的尽头。 [“一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注定不会是一个快乐的孩子。”朱珠说。]
朱珠说，这一辈子她一直在找一样东西，爱。
她说这话的口吻幽幽的，眼光投向很远的不知处。其实，朱珠所谓的“这一辈子”才刚刚过了18岁。
很早以前，朱珠就知道自己是一个弃婴。她一生下来就被丢弃在医院里。一个聋哑女护工把她捡回家，其聋哑丈夫见了襁褓里粉嘟嘟的肉疙瘩如获至宝，高兴得双手发抖，抓过一张纸，刷刷写了两个大字：朱珠。对于这一对年过四十的聋哑夫妻来说，这个女婴就好比是天上掉下来恩赐给他们的一颗珍珠，无价之宝。
“懂事以后，爸爸常常对我解释这名字的含义。但我却一直高兴不起来，一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注定不会是一个快乐的孩子。”朱珠说。
朱珠一岁的时候，养母病逝。从此，朱珠与又聋又哑的养父相依为命。
说起养父，朱珠的眼里泛起晶莹的泪光。
说来难以置信，朱珠的爸爸会织毛衣，那粗粗的十根手指上下翻飞时变得如此灵巧。小时候他在她的毛衣上绣上小白兔、金鱼、小花什么的。后来她嫌他绣的图案太土，他就去看商店橱窗里面漂亮的毛衣，一站就是半天，用心记住式样，然后回来编织。他无师自通地把那些色彩搭配得优雅别致，一点也看不出手工编织的粗糙。朱珠穿着那些漂亮的毛衣去学校，引得班里的“名牌小姐”们都羡慕不已。
“你很幸福，你有一个好爸爸。”我感慨道。
“是啊，爸爸尽一切所能地爱我。但是，我不满足。我吵着闹着要找亲生爸妈。我以为亲生父母的爱一定会更美好。”朱珠低下头，泪水洇了上来。
14岁那年，朱珠终于随着姑妈去见她从未谋面的亲生母亲。
[朱珠万万没有想到，认亲竟会是一出闹剧。在收养朱珠这件事上，姑妈坚持认为这是一件轻率的错误的后患无穷的事。]
关于这一次的母女相见，朱珠事先在脑海里想象了无数种场面。每一种场面里都有泪水，有拥抱，有悲喜交集，有感人肺腑。她万万没有想到，认亲竟会是一出闹剧。
那是在远郊的一个小镇。
进门前，姑妈再次关照朱珠，一会儿见了你妈，嘴巴甜一点啊。这事儿我想过了，我们不勉强她收留你，但最起码得付些钱补贴你的生活。
姑妈退休前是乡里的女干部，做事一向果断利落。懦弱的爸爸一向对姑妈言听计从，只有在收养朱珠这件事上是个例外。14年来，姑妈一直耿耿于怀，坚持认为这是一件轻率的错误的后患无穷的事。她常常对又聋又哑的兄弟断言说，你呀，苦日子在后头呢!
那天，朱珠看见了一个陌生女人。女人一直在哭，拉着朱珠的手，想说什么却又忘了似的。一个声音旁白似的在说，朱珠，这是你亲生母亲，她17岁就生下了你。
有意思的是，生母的丈夫并不是朱珠的亲生父亲。妻子年轻时的不检点令他难堪和愤怒。朱珠站在那里，便是那一段历史确凿的“物证”。男人的脸上乌云密布，目光轮番扫射着滔滔不绝的姑妈、沉默木讷的女孩和哭成泪人一样的妻子。亲戚乡邻站满了一屋子，审视着这两位不速之客。朱珠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她努力地想体验那种亲人团聚的激动，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一点感觉……
临走时，陌生女人追出来，抓住朱珠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姑妈用力一扯，女人的手就脱落了。至今，朱珠想不起亲生母亲的模样，因为那天她在那张脸上看见的除了眼泪，还是眼泪。
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家里没人。朱珠在空荡荡的汽车站里找到了爸爸。他佝偻着身子，像一棵丢失了水分的树。朱珠的出现令爸爸一惊，他笑了起来，又突然停住笑，脸色紧张地打着手势问：你是回来拿自己的东西的吗?
不，我回来了，我不走了!朱珠拼命地摆手说。你放心，人家不要我，人家不要我。
真的?你不要骗我啊。爸爸将信将疑：这么好的女儿人家会不要?
就是不要，就是不要，他们就是不要我。朱珠说着，眼泪奔涌而出。这是朱珠记忆中很深刻的一次痛哭：她倒在爸爸的怀里，委屈失望和愤怒夹杂在一起，尽情地宣泄……
后来，朱珠还去找过自己的亲生父亲。那是她独自一人去的。关于那一次寻找，她不愿多说什么，只是苦笑着摇头，目光中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老练和沧桑。
在经过了这一系列的失望之后，朱珠发誓一定要找到一个爱她的人。
[朱珠的肚子微微隆起。她怀孕了。姑妈的手指到了朱珠的脸上。朱珠没有迟疑，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
朱珠16岁那年，一个温州小老板走进了她的生活。
这人姓周，20多岁，在镇上开一家小五金商店。朱珠给正在修鞋箱的爸爸去买铁钉，小老板在柜台上倒出一把钉子，然后一颗一颗数好放进朱珠摊开的手掌里。他一抬头，发现朱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脸立即红得像柿子。朱珠笑了起来，笑得调皮大胆。
一个星期后，在狭窄的店堂里，朱珠和小老板仓促地完成了他们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小老板是个腼腆内向的青年，他对朱珠很好，替她买吃的穿的。那年冬天，朱珠穿上了一件又轻又薄的羊绒大衣，成为镇上最惹眼的女孩。
姑妈气坏了，骂她不要脸，败坏门风。此时的朱珠早已不是几年前的小姑娘了，她不再惧怕姑妈。她乜着眼睛吐出几粒瓜子壳，慢腾腾地问，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管我?
两个月后，羊绒大衣穿在身上不那么挺刮了。朱珠的肚子微微隆起。她怀孕了。
“那时你才16岁啊!”我感叹道。
“是啊，生活有时候就像一场轮回。我妈妈年轻时，未婚先孕生下了我。现在轮到我了。”朱珠说着这话，表情十分漠然，看不出一丝羞涩。
小老板高兴极了，带着朱珠去温州老家见父母。他母亲打量着朱珠的肚子说，看这形状，里面一定是个丫头，趁早做掉。
小老板一气之下，带着朱珠连夜回了家。他许诺说，先把孩子生下，过几年等朱珠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时就结婚。朱珠同意了。
小老板的态度令朱珠备感温暧，她觉得他是真心实意爱自己的。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爱的归宿。
那天，朱珠去看望爸爸。自从她住到小老板的店堂里后，已经几个月没回家了。爸爸曾经来找过她很多次。爸爸不说话，就站在店堂门外默默地看她，眼里流露出哀求。朱珠知道爸爸反对她的生活，但他不会表达也不敢表达。自从她去找过亲生爸妈后，爸爸更加谦卑，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她。
朱珠去的时候，姑妈也在。看见朱珠进门，姑妈一脸鄙夷地说，皮越来越厚了，竟然还有脸回来。
爸爸欢喜极了，从柜子里掏出瓜子花生让朱珠吃。
朱珠!姑妈的声音像利器划破了温馨。你来得正好，我正在和你爸爸商量这事。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立刻回家，要么跟着五金店的小老板，和你爸爸断绝父女关系。
朱珠从床沿上一跃而起，像一只发疯的刺猬，冲着爸爸哇哇大叫：你叫她走，我们家的事不要她来指手画脚。快呀，你叫她走，要不然我走!
爸爸用乞求的眼神看看女儿，又看看姐姐，可怜巴巴的，欲哭无泪。
真是瞎了眼睛，养了这么一条白眼狼!姑妈的手指到了朱珠的脸上。这回，朱珠没有迟疑，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两人扭作一团。
聋哑爸爸急坏了，他用力捶打着胸口，发出嘭嘭的空洞的声音。两个女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她们仇恨地撕扯着对方。
“第二天，居委会和街道的人就找到五金店，要带我去卫生院堕胎。他们不能让一个未成年的少女生下孩子，这会影响整个地区计划生育工作。”朱珠说，“我恨死姑妈了。一定是她发觉了异样，故意去告发我的。”
朱珠借口上厕所，从
医院的边门偷偷溜走了。从此，为了躲避街道、居委会的人，她和小老板过起了游击队的生活……
[17岁的朱珠产下了一名女婴。姑妈拿出一张纸，这是一张要求解除养父女关系的申诉书。]
17岁的朱珠剖腹产下了一名女婴。小老板苦恼极了。他原本指望朱珠的肚子争气，到时候抱着儿子往父母面前一站，所有的事情便会迎刃而解。
朱珠出院那天，小老板没来接她。她抱着孩子一步一步地走到五金店，看见门上悬着一把巨大的铁锁。
“当时，我眼前一黑，就倒在雨地里，清醒过来时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往身边一摸，孩子不见了。我发了疯似的找孩子。姑妈来了，她冷冰冰地告诉我，孩子被她抱走送掉了。”
没等朱珠发作，姑妈就说：我可以告诉你孩子在谁家，如果你有能力养活她养好她，你现在就可以去把她接回来。
姑妈的平静反而镇住了朱珠。她想到杳无音信的小老板和自己渺茫的明天，不禁黯然神伤，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邻床的阿姨劝朱珠说，你一个姑娘家带着孩子，对你对她都不好。能找到一个好人家也是孩子的福分。朱珠听着神思变得恍惚起来，好像追溯到了16年前，一个无助的少女抱着嗷嗷待哺的婴儿，转眼那个婴儿长大了，成了现在的自己。她突然明白了那个满脸泪水的女人的无奈和悲哀。
恍惚间，姑妈又说话了。她拿出一张纸，这是一张要求解除养父女关系的申诉书。爸爸的名字上印着鲜红的指纹，像一只泣血的眼睛。姑妈让朱珠在旁边签字。
朱珠轻轻地推开了姑妈的手。晚上，朱珠回到家里，爸爸不在。邻居阿婆说，你爸爸脑溢血，送到
医院去了。
朱珠连跑了三家医院，都没有找到爸爸。
[姑妈话还没说完，只觉腹部一阵剧痛，那一把园艺剪子不知怎么地，已经深**进了她的身体里。]
一早，朱珠被一阵喧闹声惊醒。房门大开，两个陌生人走了进来，陌生人手里拽着一串钥匙。
你们是谁?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
对方也觉得吃惊：这房子已经租给了我们，我们预付了半年的租金，这不，正搬家呢……
朱珠立即想到了姑妈，她一阵风似的向姑妈家跑去。
姑妈正从公园晨练回来，绞了一把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额上的汗。
朱珠浑身冒火，恨不得扑上去恶狠狠地咬她几口：喂，我爸爸呢?
你和谁说话?没大没小的!姑妈吃了一惊，竖起眉毛呵斥。
我家的房子是你租出去的吗?朱珠继续发问。
这房子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姑妈喝了一口水，拿起一把园艺剪子，剪着盆景里的枯叶说道。她不时侧过头去，专注地欣赏盆景里的花花草草，好像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更有趣的事了。
终于，十几只盆景修剪完毕，姑妈用一种傲慢的语气对朱珠说，你爸爸已经答应我，和你脱离养父女关系，你不再是我们朱家的人。从今以后，你爱干啥干啥，我们也不用替你害臊……
朱珠打断她的话，问，我爸爸呢?
他?我已经送他去养老院了。房租刚好付养老院的费用……姑妈若无其事地说。
姑妈话还没说完，只觉腹部一阵剧痛，那一把园艺剪子不知怎么地，已经深**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听见朱珠疯狂的放肆的笑声，她想看看清楚，却两眼一黑，浑身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离开姑妈家后，我去养老院找爸爸。可是老人们拦在我们中间，像人墙一样把我和爸爸分开。他们指责我没良心，说我恩将仇报，说我差点气死爸爸。”
朱珠找到了爸爸的房间。爸爸的床头贴着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个天真的小女孩扎着两根细细软软的小辫，咧着嘴笑得很甜。她静静地坐在爸爸的床头。就在这时，凄厉的警笛声由远而近。
朱珠告诉我说，当时，她坐在爸爸的床头，心一点一点变得安静。如同一只小鸟，倦了，归巢了，想静静地依偎在大鸟的怀里睡了。
“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朱珠的眼中写着悔恨。
因为是个弃婴，朱珠一直认为没人爱自己。她一直在寻找爱，却不知真正的爱就在身边，从来没有远离过。聋哑爸爸在无声世界里给予的爱，朱珠熟视无睹。因为他所能提供的物质生活与她的需求相比，实在是太有限太贫瘠了，他的爱也似乎因此变得平凡，甚至贬值。到最后，一把园艺剪子彻底剪断了自己爱的路。
朱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的孩子以后怎么办啊？
